2007年8月20日星期一

我与《天堂口》导演陈弈利的对话(转)


转自洪晃8/12日BLOG


陈弈利是一个没有中国经历的中国导演——他没戴过红领巾、没当过三好学生;没入团、没学军,也没在什么电影厂学徒、没给四代、五代当过副手、摄影师——这 些他都没干过。和他同龄的中国导演考小学的时候他在家里收藏《超人》之类的漫画书、开生日派对还要要求小朋友都穿成牛仔;别人入团的时候他开始过夜生活, 出去打碟、混DJ。所以他导演的《天堂口》和其它华语片彻底不一样。

但是陈弈利的模样很中国,很当代——瘦瘦的、酷酷的、文质彬彬,那种特别招女孩子同情的书生艺术家。他很准时,坐在咖啡厅,抱着一本英文书,面前只有一杯 白水和拿铁咖啡。他没什么架子,如果你喊“陈导”或者“陈老师”,他会先一楞神,不太习惯,然后才意识到是叫他。他好象还不知道在有了作品之后,这两个称 呼,在中国将代替他的名字。


问一个导演崇拜哪个导演,他们一般会兜个圈子,说点理论,然后归总到“我就是我”这种个性化的套路回答。陈弈利却一点不回避这种问题,“应该是 2004年吧,”他回忆道,“我接到一个电话,是吴宇森的制片公司打来的。他们看了我拍的一个短片,觉得不错,让我去和吴宇森吃个中饭。我当时想, WOW,这就够了,就是不拍电影,我能跟吴宇森吃中饭这已经非常不得了了,这就够了。” 他说他是看吴宇森、李小龙的电影长大的,还有就是美国的西部片。

问一个导演他的作品要说什么,一般都有一车的话等着你,上下五千年的伦理,历史、社会、爱情、生死人生等等。但是陈弈利的回答却非常简短:“我喜欢讲故 事。”没有道理吗?没有深刻内涵、中心思想、哲学人生吗?听了这些问题,他倒抽了一口气,想都没想、斩钉截铁地说:“我觉得电影得讲故事,要让观众得到一 种享受,100分钟里面要让他们感受到另外一个时空,一个时代,让他们被故事里面的人物感动,能哭,能笑,要有fantasy,这才叫电影。”那艺术呢? 艺术在哪里?

“这就是艺术啊!”他惊讶地回答道。

不用问导演去哪个电影节,他们自然会告诉你:几个国际电影节都在抢片子,肯定会拿奖,非常看好。和陈弈利谈了两个钟头,他始终不提电影节的事情。那电影节 呢?“对对对,还有电影节,但是我还是最想知道观众的反映。拿奖很好,但是对我来说是次要的,我其实很现实的,我希望我的电影受大众的欢迎。”你在迎合大 众吗?“不能这么说,我相信做创作要是去迎合什么就会不三不四的,但是你说话总得有个对象吧,他们要是喜欢不是坏事情."

那电影节呢,到底去哪里?“应该是威尼斯吧。”他终于回答道。

这些回答都让你觉得陈弈利活鲜鲜的,没有什么包装。但是实际上这些回答还是他比较含蓄的,在与香港THEME杂志的采访里面,他很清楚地说,他之所以要回 来拍电影就是因为中国电影有很大的空白,不是阳春白雪的艺术片,就是下里巴人的纯商业片。他做的是两者之间,是艺术含金量高的商业片,或者反过来说,是有 商业价值的艺术片。

陈弈利生在台湾,十几岁的时候随父母搬到菲律宾。家里有三兄弟,他是老二。他的弟弟Fed说,陈弈利小时候是个“cool geek", 对体育不太感兴趣,但是喜欢玩新潮音乐,玩dungeons & dragons, 是家里三兄弟中最有艺术细胞的。陈弈利说,小时候受外祖母的影响很大,他的外祖母是上海人,是一个非常有名的戏曲演员,他小时候总是对上海有一种幻想。虽 然侨居海外,陈弈利和他的兄弟们却是在一个传统中国家庭长大的,家教非常严格,三兄弟全部被送到教会学校上学。这种严格的家教对陈弈利一直有影响,他的弟 弟回忆说,去纽约读书和陈弈利住在一起,哥哥居然非常严格地要求弟弟的作息时间,规定最晚凌晨两点前必须回家。“他想什么呢?”Fed 说,“我那时候已经不是小孩子了。”

中学以后,陈弈利先后去英国和美国读书,最后在纽约住下,开始做摄影师。刚开始,他只是给小众的前卫时装杂志拍照片,后来有了点名气,开始给大牌的时装杂志拍片子。“那时候很不容易,” 陈弈利回忆说,“这个行档竞争太激烈,不是大腕级的摄影师,想随心所欲拍点自己的东西太难了。”2003年,陈弈利的一个台湾朋友跟他说“愿意给周杰伦拍个短片吗?”一辈子生活在英文环境中的陈弈利回答说:“周杰伦是谁呀?”

“我能拍电影,有好多好多朋友帮我,真的,没他们,我不会拍成《天堂口》。真的。” 陈弈利说他很幸运有这么一帮哥们,比如Norman Wang, 一个香港的电影人。Norman在电影界谁都认识,二十年前,他是把中国电影介绍给国际媒体的公关,之后又做过电影策划。

“就是Norman把我的短片给了吴宇森的制片,Terrance Chang. 他们看了以后挺喜欢的,说想跟我聊聊合作拍电影。” 陈弈利说。“他们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太出乎意料了,没想到我真的马上就可以拍片子。对于他们来说,真的是想帮一些年轻人拍成电影。”

为了写剧本,拍电影,陈弈利两年前在寒风凌厉的冬天头一次回到中国,在北京待了两周,就决定定居在这里。那时候他在北京只有一个朋友,叶锦天,也是《天堂 口》的美术总监。“他帮了我很多,没他那时候给我介绍人,我北京真是举目无亲的。” 陈弈利是用英文写的剧本,然后再翻译成中文,他说虽然家里一直有中文教育,但是多年在纽约,让他的中文有点生锈,说话时有很多倒装句。“但是现在我用中文 接受采访已经没问题了,”说到这里他兴高采烈,象个孩子,“有个记者和我谈了很久才问,你不是北京人吧?这点我很自豪。”

“我喜欢和非常有才华的人一起工作,这个创作过程让人惊心动魄。” 陈弈利说,“《天堂口》里面有最优秀的,大牌的演员,但是他们对我这么一个还没出道(rookie)的导演都特别好,我刚开始还有顾虑,后来发现他们太好 了,他们都在非常尽力地帮我实现我的电影,都对我特别好。”是所有人吗?所有人都这样?头一次看见陈弈利开始有点不舒服,在考虑该说什么,“也不是,总有 困难的,但是不是创作人员,剧组是一个庞大的组织。”他含蓄地笑着,就是不再往下说了。

那是不是制片方没有给创作空间,都传说是《喋血街头》的翻版。以为这句话可以把这温和的导演给逗极了,谁知道他笑了,“是啊,是啊,都这么说,”他一点不 生气,“看了就知道不是了。”真是个好脾气的人。陈弈利说,制片方给了他很大的创作空间,他剪出来的第一版长达两小时,吴宇森看了以后,点播了一下剪接方 式,“吴宇森是一个非常牛的编辑,这个功夫不一定所有导演都有,他太知道,要把一个故事讲生动了,什么镜头该留,什么镜头该剪。该剪的就得剪,不能自 恋。”

下一部片子,有想法吗?“我最想拍的是我外婆的故事,但是我想等我在成熟一点。”难道现在不成熟吗?他笑了,知道在这个需要老王卖瓜的娱乐圈,他太真实了,说走了。“大概成熟有点用词不当,” 陈弈利说,“我想说更熟练一些,毕竟《天堂口》是我第一次拍电影,控制能力肯定不是最强的。”那你以后是不是看见记者也没有这么友善、真诚了,这是不是也属于不老练?“不会的,人不会变。”他是这么说,我们走着瞧吧。

有些故事是可以讲好多遍的,比如Hamlet,比如三十年代的上海。重要的是角度——导演的角度。《天堂口》到底是不是好看,上海滩的老故事是否有新鲜的 感觉,这大概要等公演以后观众打分,但是至少,像陈弈利这样的导演在中国还是个新鲜事,而我们期待他的电影和人一样新鲜。

你得这么去想《天堂口》:一个看着漫画书,动作片,听着PUNK音乐长大的人会怎么看上海这段老故事?就比如美国牛仔的故事,讲过一千遍了,到了李安手 里,就变成《断背山》了,就彻底不一样了。虽然也是一部牛仔片。毕竟,陈弈利不是在弄堂里面混大的孩子,不是吃生煎包子、菜肉馄饨长大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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